世界懸案系列——鄧鏗是被誰殺死的?*

       1922年2月3日,孫文以大元帥名義頒布動員令,飭各軍分路北伐:李烈鈞進攻江西,許崇智進攻湖南,聯合湘軍,直攻武漢。落日照大旗,馬鳴風蕭蕭,在經過長時間的醞釀之後,北伐終於開始了。

       儘管孫文心雄萬丈,想一舉推翻直系政府,但他很快就發現,北伐並不如他想像的那麼容易,而且是荊棘滿途、寸步難行的。

       唐繼堯口頭上雖然支持北伐,但實際上根本無心出兵,他的目標是反戈回滇,重奪自己的地盤。李烈鈞是孫文的追隨者,但他手下1.7萬滇軍,被唐繼堯拉走1.5萬去打雲南,只剩下兩千多人馬,用來攻打江西。

       湖南方面,在孫文宣佈出師北伐以後,已公開拒絕許崇智軍假道。當時吳佩孚大軍,集結岳州,嚴陣以待,一旦南軍北伐,湖南勢必成為南北兩軍的殺戮戰場,與趙恆惕的自治主張,背道而馳。因此,趙恆惕宣布保境息民,婉勸孫文改道江西,不要進入湖南。

百折不撓的孫中山

       天時、地利、人和,各方面的情況,看起來比這個冬天還要寒冷,北伐可以說沒有半點成功的希望。但孫文認為這一切都不足為慮,最大的障礙不是來自湖南,也不是雲南,而是來自廣東內部。更明白地說,就是來自陳炯明。

       由於陳炯明一直不能為北伐提供足夠的軍費,孫文認為他是有意阻撓破壞。陳炯明把一份廣東省1921年7月1日至1922年6月30日的財政預算案交給孫文看,廣東省在本年度的總收入是2000萬元,而總開支卻是3700萬元,處於嚴重的收支失衡。 “早已搜羅殆盡,庫空如洗”,哪裡還有錢支付額外的北伐費用?預算案反映了現實狀況,但孫文的回答也很乾脆:“如果革命會因為一份寫在紙上的預算案而停止,也未免太可笑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胡漢民悲觀地說,如果連廣東省都不肯出錢,他們還能指望誰呢? “天無絕人之路,”孫文堅毅不屈地說,“我就不信沒了張屠戶,大家都要吃混毛豬。”革命幾十年了,他從來沒向困難低過頭,這次也不會。

       為了解決北伐軍費,孫文想盡一切辦法。甚至打算成立一家“中華民國銀行”,自己印鈔票,自己發行。但這件在想像之中似乎很簡單的事情,做起來卻阻格重重。孫文下令印製了大批軍用票,借資挹注。但遭到湖南的強烈抵制,因為這種沒有儲備金的軍用票,一旦流入湖南,對奄奄一息的經濟與民生,必定造成嚴重惡果。這也是湖南反對北伐軍入境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       孫文沒有時間等待了。最直接和立竿見影的辦法,就是向外國借錢。他和一些財政官員反复討論過借錢的可行性。大家覺得最大的困難在於手頭沒有什麼抵押品了。大部分值錢的東西都被桂系拿去抵押掉了。 “這也不行,那也不行,難道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?”孫文的聲音裡更多的是沉痛而不是憤怒。

被孫中山評價為“只知道革命,又不好女色,又不要舒服,吃苦儉樸”的陳炯明

       由於湖南極力阻止北伐軍入湘,章炳麟等人也紛紛寫信勸孫文改道江西,避免與湖南發生衝突。 2月26日,孫文在桂林召開會議,決定班師回粵,改道江西北伐。次日,北伐軍在桂林舉行北伐誓師典禮,孫文以莊嚴的神態,向三軍將士宣讀出師文告:“非掃除元兇,不足以清障礙;非發揚民意,不足以應潮流。是以數月於此,籌定方略,蒐集軍實,本百折不回之志,作一勞永逸之圖。”

       國旗、軍旗和各色旗幟在風中獵獵飛舞,軍隊排著整齊的隊列經過檢閱台。軍官高喊口令,向總統行撇刀禮,士兵們一甩頭,齊刷刷地朝總統注目行禮。 “中華民國萬歲!”的口號聲震天動地。這是一個神聖的場景。孫文覺得心潮澎湃。

      然而,這時在廣州發生了一宗恐怖事件,把整個局勢完全改變了。

      孫文的北方盟友段祺瑞,派了一名密使到廣州,商談聯合反直的事情。 3月21日,春分。清寒而潮濕。鄧鏗到香港迎接這位密使,一同乘火車返回廣州。一路上都很順利。他們在廣九車站下車。那是一個細雨紛飛的傍晚,濃雲和霧氣,寒冷與雨水,全都融為一體,凝滯起來了。

      鄧鏗和那位密使並肩步出車站。粵軍總部的汽車停在馬路邊等候他們。光線開始黯淡下來了。陰影在一步步地擴大,夜霧急不可待地升騰起來,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,所有的街道和建築都呈半隱半現的迷離狀態。

       這時,一名穿大衣的男人突然穿過馬路,朝鄧鏗走來。一瞬間,鄧鏗看見一張刀削一般的面龐和一雙炯炯逼人的眼睛。這雙眼睛異常凶狠,尖銳,與鄧鏗無言地對視著。整個過程大概只有兩三秒鐘,但鄧鏗竟覺得非常漫長,彷彿有某些東西刺穿了塵封的記憶,在他們之間彷彿突然出現了一閃而過的奇異交感。一些終生難忘的印像在這一剎那定格了。鄧鏗不禁呆若木雞。

       他還來不及想什麼,那個男人從大衣口袋掏出手槍,對準鄧鏗連開幾槍。空氣裡瀰漫著刺鼻的火藥味。鄧鏗驚訝地望著那個男人轉身朝大沙頭方向跑去,消失在暮色之中。鮮血大股大股地從他的腹部噴湧出來,他似乎沒有覺察,還朝著那男人逃走的方向走了兩步,然後頹然倒下。寂靜的街道上迴響著淒厲的叫聲:“有刺客!有刺客!”

      “快,把我……送到總部……通知競公……”鄧鏗掙扎著說完,便昏迷過去了。

      衛兵們把鄧鏗抱上汽車,急馳往省長公署。在車上他斷斷續續地說:“我知道……參謀長地位危險……何必……自己人殺自己人……”

鄧鏗死不瞑目

       陳炯明接到報告,有如五雷轟頂。本來他想馬上去看鄧鏗,但當他走出辦公室後,卻莫名其妙地往會議廳走。對著空無一人的會議廳,還茫然地問一名值班軍官,會議在幾點鐘開始?這種由於震驚而變得極其強烈的昏亂與緊張,在朱執信去世時他曾有過一次恐怖的體驗。

       經過一陣混亂之後,陳炯明終於在參謀長辦公室見到了像個血人似的鄧鏗,他已經陷於半昏迷狀態了。傷口雖然作了簡單的包紮,但血還在不斷往外湧。

       “送醫院!還等什麼?快送中法韜美醫院!”陳炯明大吼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大家又手忙腳亂地抱起鄧鏗往外走。陳炯明緊隨其後,他的意識彷彿被一股濃霧所包圍,耳邊響著混亂的腳步聲、竊竊私語聲、汽車引擎聲,全都是模糊不清,意義不明的。

       鄧鏗被送進了急救室。但醫生們檢查後都表示,子彈傷及要害,恐怕回天乏術了。陳炯明輕輕握住鄧鏗的手,不停地低喚著:“仲元,仲元……”鄧鏗睜開眼睛,還能認出陳炯明,嘴角抽搐著,好像有很多話要說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想說什麼?”陳炯明把耳朵貼近他的嘴唇。

       “沒想到……他會……這樣對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是誰幹的?是誰幹的?我一定要替你報仇!”陳炯明瞪大紅紅的眼睛,處於一種憤怒的忘形狀態。

       鄧鏗艱難地搖了搖頭,拼盡最後一點氣力,斷斷續續地說:“我的才學不及執信……他且先我而死。為革命黨人,平日拼作犧牲,你們……不必悲傷… …天下不容好人,令人……嘆息而已……”陳炯明的淚水奪眶而出,流滿臉頰。

       鄧鏗隨後陷入了昏迷。他的生命,在苦苦掙扎了兩天之後,3月23日,終因傷勢過重,搶救無效,與世長辭,終年37歲。陳炯明緬懷往事,不禁撫屍痛哭。醫院外面擠滿了前來弔唁的各界人士,長堤馬路,人山人海,水洩不通。

       鄧鏗出殯之日,廣州城萬人空巷,沿永漢北路、惠愛東路,至永勝寺,夾道相送。馬路兩旁的商店,一律關門停業。所有政府和軍警機關,都下半旗誌哀。孫文下令追贈鄧鏗為陸軍上將,並從優議卹。

鄧鏗像郵票

鄧鏗出殯之日,廣州城萬人空巷,沿永漢北路、惠愛東路,至永勝寺,夾道相送。

       由於發生重大的政治謀殺案,廣州軍警林立,戒備森嚴。然而,就在這樣的環境之下,竟然有人膽敢混入粵軍總部縱火,幸虧被衛兵及時發現,將火撲滅,沒有蔓延。

       陳炯明主政期間,廣州治安良好,頗有昇平之象,即使粵軍開赴廣西之後,市面也非常安穩。陳炯明從廣西回來後,城中守軍,不過一營,省長公署衛兵,亦只有區區一排。陳炯明對此常引以為自豪,現在竟接二連三,發生重案,陳炯明極為震怒,下令五天之內,必須破案緝兇。

       五天過去了,兇徒並沒有落網;10天過去了,兇徒還是沒有落網。廣州謠諑紛紜,有人說粵軍營長某某既無戰功,又非擴編軍隊,而在鄧鏗死後便擢升統領,可能與兇案後的論功行賞有關;又有人說粵軍總司令部偵緝處長受過鄧鏗多次斥責,也可能參與陰謀;還有人說陳炯明的族弟某某曾經想當兩廣鹽運使潮橋運副,因鄧鏗反對而不成,也是鄧案主謀之一;另外一種說法是,鄧鏗緝毒極為嚴厲,沒收和銷毀了大批鴉片,煙土商對他恨之入骨,故買兇殺人,以泄私憤。

       陳炯明也曾猜測,會不會是陳炯光、鐘景棠這些激烈分子乾的,目的是割斷他和孫文之間最後一條紐帶。但在他的心底深處,卻還另有一團更可怕的疑雲,他不停地問自己,會不會是大本營派人暗殺鄧鏗?因為鄧鏗雖然公開支持孫文的北伐政策,但行動上,仍然唯陳炯明之命是從。孫文身邊的人,會不會為殺雞儆猴,出此下策?

       他被這些陰暗的想法死死纏住,愈陷愈深。好幾個晚上,他一個人換上便裝,悄悄溜出公署,沿著永漢路一直走到天字碼頭,然後又掉頭順著那條彷彿無盡頭的馬路往回走,走到粵秀山腳。他就這麼走走停停,苦苦思想,直到東方泛白。

蔣介石與胡漢民

       大本營方面,對鄧鏗之死,大表震驚。孫文慟哭不已,許崇智、胡漢民亦相對落淚。胡漢民一口咬定,暗殺是陳炯明所為,“競存明知仲元在廣州負責籌措北伐軍費,所以把他暗殺了,以達到阻撓北伐的目的。”他激烈地大聲地說道。

       許崇智也極力附和。孫文在桂林大本營召開緊急會議。許崇智主張回師討伐陳炯明。剛從上海返回大本營,在許崇智的第二軍擔任參謀長的蔣介石,情緒極為激動,不停地喊著為鄧鏗報仇。

      “此事可問展堂。”孫文指著胡漢民說。

     “以前為大局計,”胡漢民說,“凡事都取寬容,今競存如此,​​自然回兵。”

      “好吧,那就回兵。”孫文說。

       由於湖南拒絕北伐軍入境,對孫文的北伐大計,是當頭一棒。他一直懷疑是陳炯明暗中勾結湖南,陷他於進不能進,退不能退的困境。他對陳炯明已經忍無可忍了,此人久持政枋,卒至尾大不掉,成為革命的障礙。

       4月9日,孫文率領大本營離開桂林,順流而下。陳炯明急電胡漢民,詢問回師目的,胡漢民回答:“我們不能前進,當然回兵。”12日,大軍到達梧州。廖仲愷急電陳炯明,解釋回師原因,並希望他到梧州見見孫文。

       在大本營,幾乎沒人替陳炯明說好話,大家都把對他的不滿一古腦傾倒出來,所有的質疑、非難和譴責,都是又可怕,又嚴厲,又尖銳,又仇恨的,一些陳年舊事也翻了出來,包括他當年不肯起兵討袁,不肯加入中華革命黨等等。孫文愈聽愈生氣,用拳頭猛擊桌面說:“陳炯明、唐繼堯、趙恆惕這三個人都該一槍殺死!”他喘了口氣,扭頭問廖仲愷:“你打電報叫陳炯明來見我了嗎? ”

      “已經打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好。很好。”孫文站起來,走到坐在桌子另一側的參軍長黃大偉跟前說,“等陳炯明來了,看看他是否改過,如果還不認錯,你就殺了他。 ”他把一支手槍放到桌面上。

       金屬與木質桌面碰撞發出的沉悶鈍響,令所有人起了一陣猛烈的寒顫。黃大偉沒有碰那支槍,他臉色發白,像發寒熱病似地抖個不住。孫文返回自己的位置坐下。他讓廖仲愷轉告陳炯明:一、陳炯明參加北伐,二、籌措500萬元的軍費。這是最後通牒,如果陳炯明拒絕,就必須交出權力。

       陳炯明仍像以前一樣寸步不讓。他對廖仲愷說,他做不到這兩條,“連一條都做不到。”軍費他已經出了不少了,沒辦法再增加了。 “何況人家並不領情,在機關報上生安白造,說我斷絕駐桂林各軍的接濟。”陳炯明忿忿不平地說。

       在梧州會議上,孫文讓參軍長殺陳炯明的一幕,已經傳到陳炯明那兒了。因此,他拒絕到梧州見面,並且表示“樂意按總統的要求,辭去本兼各職”。孫、陳之間對立的火藥味,乃全面擴散。

廖仲愷

       4月19日,春雨紛飛。孫文偕許崇智、胡漢民等人,乘江漢艦東下,由封川江口至都城一帶,江面上千帆競渡,滿載北伐大軍,直趨肇慶。中途孫文接到情報,說陳炯明的軍隊,正在布防,準備武裝抵抗,他毫不猶豫地說:“我們也準備武裝進攻,如有軍隊膽敢截止,我就迎頭痛擊他!”北伐軍進抵肇慶。孫文盛怒之下,毅然免去陳炯明內務部長、廣東省長和粵軍總司令職。所有粵軍,歸大本營節制,總司令一職裁撤。由伍廷芳代理廣東省長,魏邦平任廣州衛戍司令。

       罷免令由廖仲愷送達廣州。陳炯明看到命令時,面色蒼白,久久不說一句話。最後他抬起頭說:“既然孫先生要我走,我走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走?走去哪?”廖仲愷焦急地問,“你不打算向總統解釋一下嗎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回惠州老家。”​​陳炯明說,“最好把本兼各職統統免去,好讓我息影衡廬,躬耕養母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總統為人一向寬大為懷,”汪精衛勸說,“只要你向總統認個錯,相信總統一定會既往不咎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陳炯明沉吟不決。廖仲愷再三勸告。陳炯明默然地幾乎是茫然地望著他們二人,“事情怎麼會弄到這種田地的?”汪、廖二人面面相覷。陳炯明既傷感又痛心地說,“你們誰能告訴我,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?好吧,既然你們都勸我去肇慶,和總統見面。我去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廖仲愷鬆了一口氣,連夜派人到肇慶,請胡漢民勸孫文收回成命,以免發生變故。但胡漢民斷然回答:“總統不能收回成命,將來借重競存的地方尚多,請競存親來商量一切。”

       當晚,陳炯明在陸軍忠烈祠召開軍官會議,宣布自己準備到肇慶迎接孫文。軍官們異口同聲地喊:“不!”那是鴻門宴,兇多吉少,總司令萬萬不能涉險。有個年輕的軍官叫嚷著“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”。

陳炯明又有點猶豫了。這時,一名參謀踉踉蹌蹌地衝進來說:“第二軍已經抵達河口,廣三鐵路中斷,所有火車都被扣在三水,準備運兵來省了!”這個消息,宛如一聲悶雷,在人們頭頂炸開。陳炯明全身都僵硬了,面孔漲成紫紅色,眼睛呆呆地凝視著前方。

       在一陣極度寂靜之後,室內轟然喧鬧起來。所有人都狂熱地叫囂著要“決一死戰”,陳炯明猛地一拍桌子,制止了他們的吵嚷,用沉痛的語氣說:“現在我如不去北伐,內部恐怕就會發生衝突,從前莫榮新在粵臨行時,尚不肯糜爛地方,我是粵人,更不肯糜爛桑梓,若至不得已時,惟有潔身引退,以保治安,希望各位以地方為重,勿加重我的罪孽。 ”說完,即席起草辭職通電。

       五分鐘後,廖仲愷接到陳炯明的電話,說他不打算去肇慶了。廖仲愷大吃一驚,忙問他為什麼變卦。陳炯明心灰意冷地說:“我沒有錯,叫我認什麼錯?”

       “難道真的沒有一點轉圜餘地了嗎?”廖仲愷叫了起來。

      “處廟堂之上的人,怎麼知道江湖之遠。孫先生平生未任過實事,不知辦事艱難,我回家讓他來試試,如辦不好,我再來維持。”

       一場鬩牆之爭,迫在眉睫。廖仲愷、汪精衛、伍廷芳、魏邦平等人,紛紛勸陳炯明,無論如何到肇慶一趟,當面向孫文解釋。陳炯明冷冷地回答:“去不去肇慶,當視總統有沒有命令叫我去。即使去,最好也是辭職之後,以個人名義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參議院議長林森也氣喘噓噓地趕來,拉著陳炯明的手說:“即使競公決意辭去省長,也一定要留任總司令。我陪競公到肇慶,請總統收回成命。從前老皇帝也有收回成命之事,何況明達為總統,當可做到。”林森曾經主持過孫文總統的就職典禮。

       “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,”陳炯明說,“炯明是拉人力車的,年來已精疲力竭,現在總統已有駕車人物,我正可卸卻仔肩。”

       政務廳長古應芬、財政廳長鍾秀南、鹽運使鄒魯都表示,如果省長辭職,他們也將共同進退,一併辭職。陳炯明生氣地說:“我辭職了,你們更要極力維持廣東。”但他們辭意甚堅,陳炯明不禁長嘆一聲,提筆在古應芬、鍾秀南的辭呈上批了個準字。

       4月22日凌晨1時,陳炯明在離開公署之前,再打電話給古應芬,問及朱執信陵墓建築情況和鄧鏗的撫卹事宜,並囑他妥善辦理。古應芬不禁哽咽難言。這是一個濃霧深鎖的夜晚,已經分不清是霧還是雨了,像一股濃稠的白色粘液在沉睡的街道上流動、膨脹。地上全是濕漉漉的水漬,反射著汽車的燈光。

       一些前來送行的粵軍將領,佇立在黑暗中,向陳炯明默默行禮。陳炯明心情抑鬱,意興闌珊,似乎有點心不在焉。氣氛顯得如此凝重。突然,人群響起了一陣低低的嘈聲,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讓開一條通道。從昏暗的燈影裡,走過來一位婦女,陳炯明認出是鄧鏗的夫人,立即快步迎上前去,行禮寒暄。

       鄧夫人端詳著陳炯明的臉,好像突然從一種綿長的、疲憊的愁緒中醒來,“我是代表仲元來為競公送行的。”她話音未落,便舉手摀著臉,抽泣起來。陳炯明的嘴唇和下頦都索索顫抖,全身就像觸電一樣,震顫不止。內心的感觸,宛如倒海翻江。

黃花崗公園的鄧鏗塑像

       陳炯明把鄧鏗夫人請到車廂裡,兩人談了將近半個小時。當談及鄧鏗去世後,局勢的急轉直下,恍如天上人間,兩人都唏噓不已,黯然落淚。

       天亮以後,陳炯明離開廣州的消息,在城里傳開了,頓時引起了一片恐慌。一批亂兵闖進粵軍總部,翻箱倒櫃地進行搶劫,連衣服和被褥都被抱走了。當憲兵趕到時,總部已經洗劫一空。省長公署、財政廳、司法廳等軍政部門,一律關門上鎖,無人辦公。市內規模較大的商店,紛紛上板落閂,停止營業;押店當舖,緊鎖大門,貼上“止押候贖”的字條。殷商富戶,爭相遷徙出城,往香港的輪船,一時人滿為患。當天的金山夜船,竟搭載了2600多人,前往香港避亂,創下歷史之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