歷史掌故——文革掌故:圍攻省總之戰*

1967年夏天,廣州武鬥頻繁,規模越來越大,旗派為了實施“建立沿江根據地”的計劃,先後佔據了愛群大廈、工人醫院、南方大廈和海珠廣場的陳列館。沿江北岸,省總工會大樓成了東風派最後的據點。旗派決心把它拔掉。但怎麼拔,有兩種意見,一種是圍而不攻,斷水斷電,把東風派的人逼走,另一種是直接用武力進攻。但有人認為,停電停水效果太慢,而且一停就是整片停,二輕等旗派據點也會受影響。因此,進攻的意見佔了上風。

當年的武鬥現場

8月16日下午7時左右,一輛中卡從海珠橋方向,駛往省總工會。卡車上是工聯、八一戰鬥兵團和紅旗貧下中農的人。在駛近總工會時,向總工會開槍射擊。地總的專案組、社會情報組和主義兵的《小兵》報編輯部都在省總裡。槍聲一響,裡面馬上開槍迎擊。旗派的汽車從幾個不同方向向省總射擊,這是在試探省總內的火力點。

當時周恩來正召集兩派上京談判,解決廣東的問題。旗派計劃在談判開始前拿下省總,為談判爭取更有力的籌碼。攻打省總是旗派紅聯成立後策劃的第一場大型武鬥。具體部署是,八一戰鬥兵團負責從二輕大樓方向進攻,紅司的學生從工人醫院方向的進攻,三司紅旗兵團負責從海珠橋長堤方向進攻,海員總司則負責出動紅旗輪封鎖江面。

危險正在迫近。地總的負責人似乎也有不祥之兆,在此之前,已決定把專案組等人員搬遷到工業大道,但還沒有完全搬走,仍有不少人留在省總內,平時他們的伙食都不開火,三餐都是在街上買飯解決的。 8月18日傍晚,主義兵一位同學和平常一樣,從靠近二輕的側門出去,準備到馬路對面買飯,但一出門,只聽“砰”一聲槍響,被在附近的旗派槍手一槍爆頭,當場死亡。省總內的工人趕緊把他的屍體拉回樓內,把門關死。

描繪武鬥的美術作品

這時,進攻開始了。

旗派的大隊人馬包圍了省總工會,控制了四周的製高點和附近的交通要道。省總內的東風派武器不太多,用各種沙包、家具把門堵死,從樓上窗口射擊,阻嚇旗派的進攻。槍戰持續不斷,警司多次派部隊、聯絡員和救護車,都無法接近。

由於武鬥發生在廣州兩派代表赴京談判前夕,軍區非常重視。陳德作出三點指示:一、警司立即派員去,弄清火力點在何處?有幾處?火力點系何組織的?要與他們保持聯繫,做好工作。二、警司派員搶救該區的傷員。三、警司對上述執行情況,屬實匯報。陳青山副主任也指示:請各組速通知各線,宣傳員、聯絡員,找各個組織的頭頭,做好工作,好好談一談,要把總工會這個點的武鬥制止下來。

18日晚上9時,省軍管會向北京告急:

中央文革小組、軍委文革小組,並轉黃永勝同志:

近三日來,廣州市“工聯”和住省總工會的“地總”發生槍戰,雙方都有傷亡。 “工聯”已佔據總工會附近的幾處制高點,並控制了周圍的要道,今晚工聯已緊縮了包圍圈,通過廣播要地總人員全部撤出,交出武器。 “地總”的六十餘人,表示與大樓共存亡,警司派人調解無效。為了避免繼續流血,立即制止事態的擴大,我們除繼續做工作外,特建議,中央文革給有關方面來電話指示,或轉告雙方在京的負責人緊急處理。當否,請示。

                  廣東省軍管會

                  1967年8月18日21時

軍管會頻頻接到地總的電話求援。 19日零時5分的電話稱:“我們可能最後一次打電話,旗派打炮,電燈全部熄滅。情況緊急,要求派部隊求(支)援。”不久又有一個電話:“你們採取什麼措施?死傷的是階級兄弟,你們見死不救,你們是什麼解放軍?連一個解放軍都見不到。樓上有幾十個階級兄弟。”(這些電話到底是不是省總內打來的,難以證明,據當時在省總內的人說,電話線已被切斷了,他們完全無法與外面聯絡。)另外有一個沒有記錄人姓名、時間、事由的電話記錄,用紅筆龍飛鳳舞地寫下:

部隊派出否?

軍管會採取什麼措施?

王:部隊派不出,接近不了,這裡無辦法。向北京報告,未表態,首長已走。

到處戒嚴,根本進不去。

19日零時以後,一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。二輕局方向首先打了三槍,各火力點一齊開火。省軍管會一份綜合材料記載了武鬥經過:

到19日零時20分,工聯發起總攻。使用了步槍、輕、重機槍、迫擊砲、手榴彈和炸藥包。打訊號調增援隊伍,據查還有中大紅旗、三司、華工紅旗等組織也參加了,約千餘人。到1點30分左右,工聯等組織已衝上四樓,地總已退到五樓(最後一層),現正通過廣播做瓦解工作,如“地、紅總、主義兵注意,你們已被包圍,要造一小撮頭頭反,反戈一擊有理。我們已佔四樓,交槍不殺。”地總分部人也表示要與大樓共存亡,該總部也要採取行動,現事態正在發展中。

對此,現已與各派有關總部協商,通過他們做工作。

再現武鬥的美術作品

凌晨1時05分,陳德親自給警司打電話,要他們立即派出部隊。 1時15分, 總工會方向突然響起了隆隆的爆炸聲,一股濃煙翻滾著升上天空。一共是六個炸藥包爆炸。據海軍支左辦報告,石榴崗、河南各工廠都發了警報,準備調集大批人馬赴援。有一條船從南方大廈開往造船廠,上面坐著一千多人,估計是旗派的人去攔截東風派的援兵。

3時15分,軍管會工交組又接到自稱是總工會內的地總打來的電話,問軍管會究竟是什麼態度,再不採取措施,他們就要與大樓共存亡,用炸藥炸毀大樓。旗派一部分人已攻入大樓了,但在四樓遭到地總從五樓阻擊,他們曾在樓下縱火,想把樓上的人逼出來。

19日凌晨,周恩來從北京打來長途電話,命令立即停止武鬥,無條件撤走攻打總工會的隊伍。天亮以後,旗派分批將衝進省總大樓的人撤了下來。但外面的包圍圈沒有撤,省總內的人依然被困,無法離開。天亮以後,主義兵開了一輛解放牌汽車來增援,車廂蓋著幾層棉被,中間還鋪了幾層黃泥,澆上水,用來擋子彈。車上架著一挺高射機槍。汽車開到工人醫院外停下,向旗派的據點周圍平射,希望嚇退旗派的人,打開一條通道。

廣州軍區派了大批解放軍到總工會解圍。東風派也在緊急增援。中午11時,地總、春雷來了一批援兵,衝進總工會內,登上頂樓,架起兩挺機關槍,瞄準工人醫院方向。 11時33分,雙方各種輕重火力又一輪射擊。地總有幾千人從河南經海珠橋,向海珠廣場集結,舉行遊行抗議。隊伍走到靖海路,遇上旗派的人,雙方又打了起來,群眾爭相走避,互相踐踏,一片混亂。據省軍管會事後統計,這次武鬥雙方一共打了三萬多發子彈。

下午4時8分,部隊突入省總,把地總人員全部接出送走,並派了一輛救護車拉屍體,一輛汽車運雜物。主義兵一位學生死亡,一位學生腿部中彈,後來留下殘疾。在清理現場時,在省總裡有一具燒焦的屍體。

旗派有參與指揮這場武鬥的人後來聲稱,打省總兩派都沒死一個人。死的人名叫紹××,是合力布鞋廠工聯的人,一星期前被東風派捉了,關在省總,攻打時燒焦了,後來東風派抬一具燒焦九成的死屍遊行,就是紹××。但地總的人聲稱,他們一個人也沒死,開始以為燒焦的是他們的人,但後來查明不是,省總內也沒關押過旗派的俘虜,所以這個人是誰不清楚。主義兵則認為,這具燒焦的屍體應該就是那個準備去買飯時被打死的同學,但那個同學叫什麼名字?已沒有人記得起來了。

在很多國家,遇上戰爭或天災死了人,都是千方百計搞清死者姓名,逐一予以公佈,不讓他們成為“無名氏”,這是對死者的尊重。但在我們這裡,對死者卻往往不太願意弄清,最好含糊過去,宜粗不宜細,理由是不要揭開傷疤,不要讓家屬再傷心。因此,很多在文革中無辜死去的人,他們曾經留在這世上的名字,曾經寄託著他們的父母無限希望、無限歡喜的名字,就像寫在沙灘上的字一樣,被時間的海潮沖得無影無踪,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