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廣穗話——六脈渠的千年之變*

不少廣州人都聽過“六脈皆通海,青山半入城”這句話,並常引以為豪。許多人也都說得出,“六脈”是指古代在廣州城裡修築的六條大水渠——六脈渠。不過,能具體說出六脈渠準確位置的,卻少之又少。

六脈渠始建於宋代,最初就是利用貫通城裡的天然溪水溝塹開鑿而成的,由於年代久遠,再經過歷朝歷代不斷修葺,宋代六脈渠有的改道了,有的變窄了,有的分出了很多支渠,此也六脈,彼也六脈,以至於眾說紛紜,不僅今人說不清楚,連古人也說不清楚。甚至有人認為,所謂六脈,只是藉用中醫的經絡術語。也有風水先生聲稱,六脈是指廣州有六條地脈,不是有六條水渠。總之,各種各樣的說法,層出不窮。

做過李鴻章幕僚的王凱泰,在紹興曾主持修浚三江閘工程,同治九年(1870)他在廣州任布政司時,又致力於修治河渠,據他說:

        粵東省城有六脈渠,其跡古矣。至我朝乾隆間,六脈僅存其五;嘉慶時,再勘,修五渠,亦不盡合,乃析為十。蓋居民稠聚日盛,居邇渠道者,或填塞侵踞,或淤積弗除,日斷月徙,而原渠遂不可複。咸豐七年,省垣被兵,牆屋毀塌者半。城之東北,瓦礫山積,下流更為遏絕。 ”(《重浚六脈渠記》)

也就是說,到清代末年,已經沒有人說得清六脈渠的準確位置了,只能根據現存的渠道,重新加以推斷確認。所以,宋代六脈渠與明代六脈渠、清代六脈渠,並不完全一致。宋代的六脈渠大致如下(以下均用今地名):

第一脈:從六榕路出,經惠福西路,至南濠街出城,入玉帶濠。

第二脈:從淨慧路出,經海珠北路、擢甲裡、朝天路、光塔路,至南濠街出城,入玉帶濠。

第三脈:從光孝路出,經詩書路,至大德路口出城,入玉帶濠。

第四脈:從越華路出,經起義路惠福巷、解放南路、起義路素波巷出城,入玉帶濠。

第五脈:從人民公園出,經華寧裡,由仙湖街出城,入玉帶濠。

第六脈:從文德路市一宮出,入清水濠。

西澳的大水關,是六脈渠出海的總出口。 《廣東通志》上說:“六脈通而城中無水患,蓋城渠之水達於閘,閘之水達於濠,濠之水入於海,此城內水利所由通也。”1997年,人們在吉祥路發現了宋六脈渠其中一段石渠的遺跡,渠身上寬4.03米,下寬3.6米,深5.14米。渠壁用紅砂岩和灰白砂岩石條砌築,相當堅固。據考古記錄,渠壁曾砌過兩次,第一次的水渠是用灰白砂石條砌築,渠壁兩邊用木樁加固。第二次是在原渠壁上加砌了一層,以碎石、石塊夯實作渠底。

在清代以貪污出名,其貪婪程度不下於和珅的福康安,曾任兩廣總督,十三行幾乎成了他的私人腰包,予取予求,誅索無度。

乾隆五十六年(1791)他宣稱要修挖廣州城內的渠道,但擾攘了半天,只找到五條水渠,它們是:一、從應元路第二中學附近至小北路止;二、從法政路與小北路交界處至文明路止;三、從倉邊路與中山四路交界處至越秀南路止;四、從應元路三元宮附近至百靈路與六榕路交界處止;五、從教育路九曜坊至桂香街(今中旅商業城後)一帶止。

樊封對此嗤之以鼻,他說:“向來談六脈渠者,僅據保甲片言,謂六渠已湮其一,但存五脈而已,省志因之,殊可笑也。”他指出,六脈渠不是隨便挖的,從風水的角度看,它們的方位都是各有講究的:

        蓋六渠大勢,自撫署(今人民公園)視之,大北一脈乾位,小北一脈艮位,小南一脈巽位,大南一脈坤位。四大水口,合乎堪輿。外兩渠迂迴交匯於明堂前,天然位置,不可附會者也。歷來談渠脈皆略於上古橋一脈出水之口。 (《南海百詠續編》)

宋代的六脈渠,大多集中在城西,而福康安所找到的五脈,卻大都在城東,而且都很短,根本不足以把全城的排水系統連貫起來,可見他光顧著貪錢了,沒找對地方。

清嘉慶八年(1803)布政使康基田,捐出自己的廉銀,疏浚六脈渠。嘉慶十五年(1810)布政使曾燠經過一番勘察,竟發現有十脈之多,比福康安足足多出一倍。這十脈是:

第一脈:從吉祥路出,經流水井、仙湖街入玉帶濠。

第二脈:從桂香街出,經起義路賢藏街、解放中路入玉帶濠。

第三脈:從解放北路西華二巷出,經玉帶濠出城。

第四脈:從解放北路周家巷出,入玉帶濠出城。

第五脈:從光塔路杏花巷出,經南濠街入玉帶濠出城。

第六脈:從應元路與吉祥路交界處出,經大石街、法政路入東濠涌。

第七脈:從應元路與吉祥路交界處出,經東風中路,至法政路與第六脈會合。

第八脈:從應元路三元宮附近出,經洪橋街、法政路,至大東門出城,入清水濠。

第九脈:從越華路出,經倉邊路、長塘街、文明路出城,入清水濠。

第十脈:從大東門、豪賢路之間出,經越秀南路出城,入清水濠。

嘉慶二十年(1857),巡撫黃教增又提議疏浚六脈渠,但似乎沒有動作。咸豐七年(1857),英法聯軍攻入廣州,兩廣總督葉名琛被俘。經此一役,廣州城內許多地方都被嚴重破壞,大量房屋毀於兵燹,磚瓦淤塞河湧。

同治九年(1870)布政使王凱泰主持了清代最大規模的修治六脈渠工程,他的原則是,有故道的循故道,找不到故道就闢新溝,重開六條大渠。他事後撰寫記錄工程的《重浚六脈渠記》,對六脈渠的走向,有詳細的標註,十分珍貴。

他對六脈是這樣寫的:

第一脈 督署前渠

北流者由洛城街至蓮塘街,合撫標箭道橫渠流入五福巷,出銅關。其南流者,行華寧裡、衛邊街民房中,過七塊石,上抵清風橋,徑流水井,至南朝街,由義隱書院中入學署後院,貫九曜池,出九曜廟橋,直至仙湖街仙童橋下,出城入玉帶河。

同治年的督署在今越華路,義隱書院在朝觀街。這一脈基本上是南漢時代文溪西支的故道,從吉祥路入仙湖,從仙湖街出城入玉帶濠。

第二脈 撫署右渠

北流者人連新街徑蓮花井街,至九眼井轉西,西流九龍街,過大北直街西華一巷,過財神廟出北水關外濠。其南流者,由雨帽街下桂香街、賢藏街,至孚通街三聖宮下,出城入玉帶河。

撫署在今人民公園。大北直街即解放北路,北水關在東风西路與盤福路交界處。

第三脈 百靈街尾明渠

西北流由城根出北水關入濠。其南流者,陰渠由官塘街、竇富巷、擢甲裡、杏花巷、西濠街過石橋出大水關,入玉帶河。

官塘街即海珠北路。

第四脈 舊倉巷渠

北流者,由梯雲裡北行,至司後街,入譚家祠,轉高家口,東流入豪賢街天官裡民屋後,合萬安里明渠,出銅關入濠。其南流者,從惠竺寺過倉邊街,南流行黃家巷、毓秀坊出文溪橋下,徑長塘街至賢思街土地廟下,出城入玉帶河。

司後街即越華路,銅關在越秀橋附近,通入東濠涌。

第五脈 觀音山下渠

由龍王廟左東流過菊坡精舍,入將軍魚塘,由塘東出貫容家園中。合高社十八洞南流之渠,又合十九洞南流之渠,同出黌橋下,東流過劉家園,又過小北直街,至飛來寺合狀元橋下之渠,出銅關入濠。

觀音山即越秀山,龍王廟在越秀山上,菊坡精舍在市二中附近,將軍魚塘在越秀山腳,黌橋即洪橋,小北直街即小北路。

第六脈 龍王廟右渠

南入粵秀街,穿東牆入和康里,出撫標箭道,東過蓮塘街中約,匯督署前北流之渠,東入五福巷雙槐洞、崔家巷、理事廳照牆、獅子橋、三多里、九如坊、丹桂裡,抵狀元橋下,出銅關入濠。

撫標箭道在今中山紀念堂處,理事廳在大石街。

儘管文中提及的地名,許多今天已在城市建設中消失了,但三四十年前,它們大部分都還在,不少廣州老人,依然可以說出它們的位置,讓我們可以了解到清代末年六脈渠的大致分佈與走向。

清光緒十四年(1888),布政使龔易圖委候補知府陳坤負責疏渠工程,完工做還製作了詳細的六脈渠圖加以說明,以防它們再次湮滅,後人找不到踪影。這是清代最後一次疏浚六脈渠工程了。這時的六脈渠,總長為48.9千米。由此可知,六脈渠沒有很嚴格的指定,少的時候只有五脈,多的時候可多至十脈,並無統一的說法。

按照官府的規定,疏浚濠渠的費用,是由院司以下的在省官員捐錢,或由南海、番禺兩縣官員捐養廉銀來籌措的。通常修治一次,得花上幾百兩到一二千兩不等,數目雖然不算很大,但畢竟要官員自掏腰包,所以他們對修濠渠的積極性,自然不高。因此,儘管規定濠渠要一年一小修,三年一大修,但根本沒人認真執行。很多修治工程,其實都由民間富商出錢出力,才得以順利開展。

由於民眾不斷在渠邊亂搭亂建(所謂“壓渠”),加上官府又疏於維護,使得六脈渠不斷變窄,甚至湮沒。當時就有人痛心地說:“夫渠之湮滅,固廬室壓垮所致,而官府不以時濬,疚亦半焉。”(同治朝《南海縣志》)由於湮滅情況嚴重,官府每次疏濬之前,都不得不耗時費事地重新勘探六脈渠的位置、走向。

遇上偷懶的官員,六脈渠也許就變成了五脈;遇上勤快的官員,說不定就變成了十脈。結果歷史上對六脈渠的具體路徑,就眾說不一了。何況在六脈之外,還有許許多多支渠,像毛細血管一樣密布全城,就更說不清了。以文溪下游為例,在陳坤製作的《六脈渠圖說》裡,僅大塘街、長塘街一帶,已有七條支渠:

從百歲坊至大塘街:三十三丈;

從藩署東至明月橋:六十八丈六尺;

從惠愛七約至明月橋:七十二丈六尺;

從倉邊街至惠愛八約:七十九丈;

從長塘柵至廁後正渠:三十三丈八尺;

從大塘街至李家巷:三丈九尺;

從賢思街至藩照磨署前:二丈五尺。

清代詩人林鶴年有一首詩,把水上廣州描繪得如詩如畫:

紅棉十里鷓鴣風,

如畫江城細雨濛。

錦纜牙檣盛弦管,

數聲檀板出簾東。

        六脈渠,就像是人體的脈絡,血液流動,循環不已,令千年廣州一派生機盎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