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廣穗話——謎一樣的黃花崗

黃花崗公園,佔地13萬平方米,一年四季,松色參天秀,花香滿園春,是鬧市中一個難得的幽雅之地。它一直很清淨,遊人不算很多,除了清明前後人們來掃墓,平時難得見到熙熙攘攘的場景。也許,在廣州人心目中,這裡是一個莊嚴肅穆場所,不宜嬉戲玩樂。

黃花崗公園初建時鳥瞰

我童年住在先烈路上,幾乎每天都會從黃花崗前經過,那時這裡已屬近郊地區,今天黃花崗劇院一帶,還是大片農田,公園裡面寂靜無人,十分荒涼,更兼旁邊就是殯儀館,心理上更覺陰森可怖。孩子們不知從哪裡聽到傳說,每天到了凌晨時分,紀功坊上的石塊,就會一塊塊緩緩移開,有眾多鬼魂出來游盪,令人毛髮聳然,我們在公園裡玩,有時跑到草叢裡撒尿,都會念上一句:“唔該借歪(咩)。”

其實,在黃花崗內,長眠著的是“三·二九起義”的七十二烈士,還有一些其他烈士的墳塋,鄧鏗墓就是其中之一。在陵園東南側,有一尊軍人塑像,身穿大氅,手拄軍刀,威風凜凜。銅像後有樂台、八角亭、墓塚和墓表,被青松翠柏所環繞。這就是當年的粵軍參謀長兼第一師師長鄧鏗之墓。

與廣州其他公園相比,黃花崗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,它有一種難以言傳的神秘之美。在一草一木、一磚一石之間,彷彿隱藏著歷史上的許多不解之謎。鄧鏗之死,就是一宗無頭公案。

1922年初,孫中山在廣州組織北伐,要求廣東省政府支持,當時粵桂戰爭剛剛結束,廣東省長、粵軍總司令陳炯明認為,經此戰爭,廣東已千瘡百孔,民亦勞止,汔可小康,不宜再動干戈。雙方意見產生了尖銳分歧。就在這種密云不雨的局勢下,廣州發生了一件轟動一時的兇案。

3月21日,陳炯明的親信、粵軍參謀長鄧鏗從香港公幹回省,在廣九車站突然遇刺,兩天后身亡。國民黨官史一口咬定,鄧鏗是被陳炯明所殺的。不過,據時人記述:“公(鄧鏗)知兇手所自來,且身中要害,知不能免,急命司車者駛回省署,告陳公(炯明)暨家人親友以後事。”(羅香林:《革命先烈鄧公仲元傳》)即使《陳炯明叛國史》一書,把陳炯明罵得狗血淋頭,直恨不得與之偕亡,亦有如下記述:“鄧被刺後,抬入總司令部,曾向大眾嘆氣言曰:’我知參謀長地位危險,何必自己人殺自己人。’有問兇手為誰者,鄧又嘆氣,謂:’我認得,真不料他殺我。’”

以常理推之,如果鄧鏗認得兇手與陳炯明有關,怎會在受傷後馬上讓人把他送到陳炯明辦公的省署、總司令部?又命人通知陳炯明呢?後來陳炯明辭職離開廣州時,“鄧仲元(鏗)夫人及鄧之介弟聞訊,趕至車站送行,陳與之談話甚久,語及鄧仲元身後時局之狀況,相對泣下。”(《申報》1922年4月30日)由此可見,鄧鏗的親屬亦不認為陳炯明是幕後黑手,陳鄧兩家還一直保持著通家之好。

鄧鏗像初立於廣九車站
遷至黃花崗公園的鄧鏗像,基座已重建

鄧鏗案成了孫中山與陳炯明最終分裂的導火索之一。眾所周知,孫陳分裂的結果,改寫了20世紀的中國歷史。不過,殺害鄧鏗的真兇是誰?鄧鏗說他認得兇手,卻到死也不肯說出來。他有什麼難言之隱,已無從探究。幾十年來,官私文件,各執己見;有人說是鴉片販子乾的,有人說是桂系軍閥幹的,也有人說是孫中山派人幹的。史家之論,更是眾議成林。公說婆說,迄無確鑿證據,以解懸疑。鄧鏗的銅像,由雕塑家李金發所造(他的另一件作品是越秀山百步梯旁的伍廷芳銅像),原立在廣九車站(今白雲路)外當日鄧鏗遇刺之地,20世紀50年代初遷到黃花崗,安放在他的陵墓前。

天步既移人事變,再驚天動地的故事,也有被淡忘的一天。當一切都向歷史的深處悄然隱去,不再有人關注的那一天,拄著軍刀的鄧鏗,依然站立在黃花崗上,曉風殘月,年復一年,為那個殺害他的人,默默地守著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
中國第一代航空家馮如的墓葬也在黃花崗內。方柱形墓的正面刻著“中國創始飛行大家馮如君之墓”。馮如的一生,同樣有許多撲朔迷離的故事。他是什麼時候製成第一架飛機的?許多史料都說是1908年4月,但也有人說是1909年9月。有的文章言之鑿鑿稱,1910年6月,孫中山在美國奧克蘭參觀馮如的飛行表演,讚賞不已。但孫中山1910年3月至1911年1月,奔走於日本、南洋和美國紐約各地,策劃革命,根本沒有到過奧克蘭,如何參觀飛行表演呢?

馮如回國後,成立廣東飛行器公司,到底有沒有製造成功過飛機?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是:不僅製造成功了,而且是用本國材料製成的,為世界所獨創。但也有人質疑,如果製造成功,官方和報紙一定會大肆宣傳,為什麼從來沒有見過新飛機的照片?為什麼當時軍政府沒有為此表彰馮如?為什麼馮如死後的撫卹令也沒有提及此事?

不過,這種種疑問,並沒有影響馮如在中國航空史上的崇高地位,反而令人們對這位“飛行大家”生平,產生了濃厚興趣。

紀功坊上的國民黨黨徽
文革時變成了火炬
又變回了自由神像

只要一走進黃花崗,各種各樣的疑問,便如影隨形地纏繞著我們:埋葬在這裡的烈士究竟是不是七十二人?還是只查到七十二人的姓名?民國成立以後,潘達微究竟有沒有參與黃花崗的設計與修建工程?也許,今天已沒有多少人在乎答案了。

曾有一些年輕女網友在網上討論理想中的男人,你一言我一語,林覺民居然與曾國藩、胡雪巖、周潤發、蕭峰(金庸筆下的虛構人物)、比爾·蓋茨等人同列榜上。嗚呼,七十二烈士若九泉有知,他們所付出的熱血與生命,到頭來卻與周潤發的風流倜儻、比爾·蓋茨的聰明腦袋、胡雪巖的萬貫家財,一起做了爭奪女人芳心的調料,真不是作何感想。

層層疊疊的花崗岩石,刻下了曲曲折折的情節。歷史本來就是由無數的謎團組成的,人事之謎,物事之謎,謎中有謎,要追究終極的真相,幾無可能。有些謎足以影響歷史的進程,比如鄧鏗被刺之謎;有些只不過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,比如馮如到底是不是被賣豬仔賣到美國的?

在中國人的觀念中,歷史具有審判的功能,是忠是奸,是英雄是狗熊,歷史自有評說。所以,人們總是想影響歷史的評說,在有意無意之間,不是破解謎團,就是在製造謎團。歷史因重重迷霧而凝重,卻也因此而變得有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