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神傳說——杯渡和尚坐木杯 敲木魚 一飛飛到廣東來

        嶺南人似乎特別喜歡拜鬼神,神靈的名目也特別多。古人說:“粵人佞神,婦女特甚,所有橋樑江岸、片瓦拳石,無不指為靈驗而神明事之。”南宋進士王像之在《輿地紀勝》中說,嶺南“士人遇疾,唯祭鬼以祈福”。 《宋史》也說:西南夷“病疾無醫藥,但擊銅鼓、銅鈔鑼以祀神”。明儒黃瑜在《雙槐歲抄》中則說:“南人凡病,皆謂之瘴。率不服藥,唯事祭鬼。”

       這類記述,在古書中盈帙滿笥,多不勝數。甚至有時連一棵被雷劈掉半邊的榕樹、一口會冒煙的老井,甚至一塊形狀奇特的石頭,也會當作神靈來朝拜。有一首竹枝詞諷刺:“粵人好鬼信非常,拜廟求神日日忙。大樹土堆與頑石,也教消受一枝香。”但作為中國本土宗教的道教,最初傳到寶安時,便受到出奇的冷遇。

       道教始於東漢,迨至兩晉時期,在嶺南已十分興盛,從廣州府到各個郡城,玄衣黃裳、祫幘袴褶的道士,多如過江之鯽,大搖大擺,進出公門,甚至躋身仕途,一邊煉丹,一邊做官。南海太守鮑靚就是一位道士,據說公餘常騎著一雙鞋子,在廣州與羅浮山之間飛來飛去。他的女兒鮑姑也是一位會飛的道姑。官私史籍(如《晉書》《神仙傳》《南康記》《南越志》《冥祥記》等)裡,會飛的道士很多,卻未聽說有谁愿意飛去寶安的。

       廣州刺史鄧岳曾推薦鮑靚的女婿葛洪當東官太守,葛洪也是道士,自號抱朴子,名氣比岳父還大,人稱葛仙公,擔任過參軍、主簿一類官職,卻婉拒了鄧岳的好意,表示自己寧願上羅浮山煉丹,也不想去寶安。

葛洪

        不過也有例外。大名鼎鼎的孫泰就去過寶安傳教。但他是被朝廷流放去的,戴罪之身,輪不到他選擇。事實上,他雖有舌燦蓮花之功,卻也喚不起當地人對五斗米道的興趣,始終沒有凝聚成一股可資驅使的宗教勢力,以致盧循造反時,寶安一帶東零西散的五斗米道信眾,幾乎沒有起過任何作用。直到明、清時,寶安縣(當時已改稱“新安縣”)有幾十座大大小小的佛寺,但道觀卻寥寥無幾,這是一個非常奇特的文化現象。

       與道教的際遇相反,佛教在南朝劉宋時,便順利進入了寶安。最早到達的和尚,人稱“杯渡禪師”,俗家姓名和出家法號,俱已失傳,甚至他是不是第一位踏足寶安的和尚,也有存疑待考之處,蓋因佛教在中國的傳播路徑,主要是從嶺南開始的。東漢建和元年(147年)前後,中國佛教史上第一個佛經翻譯家安世高漂洋過海,便是先到廣州,再赴江淮;中國第一位著書弘揚佛法的學者牟子,也是廣信人。佛教與道教同時興於東漢,在嶺南各擅勝場,擁有眾多信眾。但杯渡禪師的出現,是佛教第一次在深圳的歷史上,留下了雨跡雲踪,而且開枝散葉。

       據古人的描畫,杯渡體型魁梧,膚色黝黑,長著一張方型臉,絡腮鬍子,雙目炯炯有神。如今在香港的青山禪院,還供有他的塑像。坊間相傳,杯渡的行為舉止,有點像民間故事裡的濟公和尚,瘋瘋顛顛,不拘細行,常坐著一隻木杯,飛渡大江大海,所以大家叫他“杯渡禪師”。

杯渡禪師

       劉宋文帝元嘉初年(425年前後),杯渡禪師就坐著一隻木杯,敲木魚,唱佛號,從廣陵(今揚州)一直漂到了寶安。他在南頭待了一段時間,大概嫌這裡太熱鬧,元嘉五年(428 年)三月,他又跳上那隻平時藏在布袋裡的神奇木杯,乘風破浪,飛到了大海的另一邊。當他登岸時,只見大山橫亙,與海相倚。杯渡問一個樵夫這叫什麼山,樵夫說,這叫羊坑山(又名屯門山,即今香港青山,時屬寶安縣)。

       杯渡登著一雙草履,拄著一根禪杖,一步一個腳印,渡過鹿湖,穿過桃花澗,攀上滴水岩,直上羊坑山頂。眼前豁然開朗,海面雲煙彌淪,晦明變幻無窮;大風八面而來,把袈裟吹得呼呼作響,像振翅欲飛的大鵬。他舉目四顧,萬壑如海,翻起滿目蒼黛,吊鐘花開滿一山,萬千小鍾,隨風起舞;海浪如山,蕩開萬頃茫然,天高海闊,龍潛魚踴。禪師不禁滿心歡喜,決定在此駐錫,築庵修行。他在寶安待了多久,史無記載,只知道他在這期間還到過附近的靈渡山,傳播佛法,最後不知所終。有人說他是從印度來的,又回印度去了;也有人猜他可能在羊坑山某個隱秘地方悄然圓寂了。

       羊坑山上聳立著兩根巨型石柱,相距四十餘步,高五丈餘,有捫參摩井之雄,歷盡千百年風雨,巋然不動。杯渡禪師走後,這兩根石柱卻突然折斷。鄉人驚駭不已,哄傳當日有一巨鯨入海,尾巴掃過天空,碰到了石柱,一時間天崩地裂,石柱傾頹。民間故事,繪形繪色,口耳相傳,所表達的是對杯渡禪師的崇敬之情。

青山禪院,牌坊鐫“杯渡”二字

        當年五斗米道的孫恩死後,寶安人沒有為他修建什麼紀念性建築,但對杯渡禪師卻另眼相看,不僅把羊坑山改名為“杯渡山”,又名“聖山”。還興建了一座“杯渡庵”,庵門額書“杯渡禪師”四個大字。庵前有虎跑泉,庵左有岩洞,深不可測,相傳是杯渡禪師初到青山時託宿之處,亦命名為“杯渡岩”。山頂有“高山第一”四個摩崖大字,據耆舊所言,是唐代大詩人韓愈登山遊覽後,留下的墨跡。其實韓愈並無到過屯門,這四個大字,是北宋時新界鄧族始祖鄧符所摹刻。

       寺廟香火鼎盛,南漢時,狂熱信奉佛教的後主劉鋹於大寶十二年(969年,北宋開寶二年)賜封青山為瑞應山,命人塑杯渡禪師佛儀,以香花供奉。又把原來簡陋的杯渡廟擴建為規模宏大的杯渡寺,把杯渡庵、杯渡岩都囊括在內。這就是今天香港青山禪院的前身。清康熙朝的《新安縣志》,把“杯渡仙踪”,列為新安八景之首。

       人們在杯渡曾經駐錫傳法的靈渡山(在香港元朗夏村側,時亦屬寶安),修一大佛扃。寺中有一口水井,相傳是杯渡禪師所掘,大家都叫它“杯渡井”。不少善信入廟上香之餘,都會飲一掬甘洌的井水,以沾佛慧。唐朝時寺名為“大雲寺”,宋朝時曾改為“碧霞宮”,清代至今為“靈渡寺”。經宋、明、清、民國多次重修,這座已逾一千五百歲的古老寺廟,至今依然完好,香火依然旺盛。山門外一副楹聯:“靈氣所鍾山獨秀,渡杯而至石猶新”;在二進拱門上,有清代狀元梁耀樞的題額:“道從此入”。

青山禪院

       杯渡走後一千多年,即明代萬曆年間(1573-1620年),新安進士鄭文炳到屯門尋訪杯渡遺踪,寫了一首詩:“聞說禪踪此舊遊,一杯飛渡渺滄州。山前卓錫泉猶在,岩上懸枝鐘尚留。石柱高標千古勝,蘭花靜挹四時幽。登臨欲覓燒丹訣,翹首層巒紫氣浮。”所謂“岩上懸枝鐘尚留”,是指杯渡山上長滿了吊鐘花,但不知什麼緣故,這首詩把“燒丹”“紫氣”一類具道家色彩的物象,與佛教高僧杯渡扯到一起,可能山上也曾經有道士煉過丹吧。

       寶安人不太熱衷道教,卻一秉虔誠地到杯渡寺、靈渡寺中上香、跪拜、祈禱,祈求風調雨順,家宅平安。年年歲歲,一代一代的香客,來了又去,去了又來。有些老香客今年還在兒孫攙扶下,顫巍巍地進廟上香,明年就消失了,永不再來了,但大雄寶殿內,又出現了幾多新香客的面孔。

       就這樣,在信香寸寸成灰之間,多少六朝煙雨、大隋風雲,都被無情雨打風吹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