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廣穗話——廣衛路:一段悲歌壯烈的往事*

白雲山蒲澗溪水匯入菊湖後,在下塘附近分為兩支,一支沿倉邊路南下,另一支則西行至龍王廟(三元宮附近),向南流入蓮塘街、衛邊街,經華寧裡、藥洲,至七塊石,南至清風橋,入觀蓮街,東經學院署、龍藏街、仙湖街、仙童橋,出老城外南濠。從藥洲至越秀山腳的這條溪水(也就是今天的吉祥路)是南漢皇帝到越秀山遊玩的皇家輦道。

越華路華寧里以前又叫“黃泥巷”,實為“黃鸝港”之誤。據古人描述:“南漢時,兩堤夾植楊柳,上多黃鸝,故名黃鸝港。”皇帝的御駕沿黃鸝港南行,便可直達禦花園——藥洲。

南漢時,人民公園山坡下就是西文溪的水道,隔水相望就是今天的廣衛路

宋代修築六脈渠時,把這條水道作為其中一脈。廣衛路這名字,源遠流長,可以追溯至明代。當年朱元璋平定天下,在每個通都大邑都設立衛所(即駐防軍隊)戍守。明代的廣州左右衛有多少人呢?按洪武八年(1375)的編制,左衛有1324名旗軍,41名軍官;右衛有1693名旗軍,42名軍官。另外還有前衛、後衛,合共四衛。而廣東衛(後為指揮都司署)則設在元代的廣東道肅政廉訪使署,也即今天的人民公園。

廣州的左衛右衛在今吉祥路與廣衛路交界處,包括越華路的小東營,都是衛所的軍營。吉祥路在開闢為馬路前,分為三段,北段為蓮塘街,中段為洛城街,南段為衛邊街(意即在左右衛的旁邊)。左右衛這種駐防制度,清雍正年間便裁撤了,但衛邊街這名字卻保留了下來。

開闢廣衛路時,取了其中一個“衛”字。而“廣”字的來源,則是因為清代赫赫有名的書院——越華書院,設在今廣中路那兒。清末推行新政,實行教育改革,書院停辦,越華書院改為廣府中學,後來又改為省立第二中學。

1907年廣州府中學堂第一期甲、乙畢業生留影

1926年,學校打算遷往陽江,不料在收拾行裝時,一場大火,竟把全校燒為焦土。 1920年代末政府擴建馬路,把遺址所在地命名為廣(府)中(學)路,以作紀念。而這一帶的馬路,也都冠上了“廣”字,如廣衛路、廣大路、廣仁路,都是為了紀念一所被燒毀的學校。

衛邊街有個鄺家祠,是明末抗清志士鄺湛若殉難之地。

鄺湛若是南海人,出生於書香世家。清順治四年(1647),清軍在降將李成棟的帶引下,以十四騎偽稱援兵,騙開城門,大隊鼓譟直入,四面縱火,大肆焚殺。鄺湛若的長子鄺鴻率領北山義軍千餘人,在東郊與清兵激戰。鄺鴻善擊劍,在敵陣中左沖右突,奮力廝殺,清軍紛紛走避,但義軍兵寡,而清軍源源不絕而至,最後鄺鴻力竭而亡。鄺湛若被南明永曆皇帝任為中書舍人,專掌詔誥呈奏之事。兩王入粵,圍攻廣州時,鄺湛若因到廣州辦公事,困在城內不得出。

鄺露(湛若)抱著他心愛的綠綺台琴

城破後,清軍血洗廣州。城中幾十萬百姓,呼兄喚弟,覓子尋爺,紛紛亂逃,哭聲震天動地。番禺舉人方恒泰悲憤地說:“居民有避入六脈渠者,复值大雨淹斃。殆明末廣州奢侈已極,故降之罰無所逃歟?”(《橡坪詩話》)同治朝的《番禺縣志》亦有相同的記載:“尚可喜、耿繼茂破廣州,屠戮甚慘,城內居民幾無噍類,其奔走者急不得渡,擠溺以死,復不可勝計。”屠城之後,屍體被抬到城東外(今東較場處),用火焚化,“累骨成阜,行人於二三里外望如積雪,即於其旁築為大坎瘞焉,名’共塚’。”歷史上,被稱為“庚寅之劫”,六脈渠是這段血淚痛史的見證者。

當清軍屠城時,鄺湛若已抱定必死之心,手捧著心愛的綠綺台琴,這面琴是武宗毅皇帝內府之器,為鄺露所得,與天蠁、春雷、秋波,並稱“嶺南四大名琴”。他就這樣一步步穿過屍積如山的街道,沿著六脈渠從容返回鄺家祠。途遇清兵,把刀刃架在他脖子上,鄺湛若面不改色,淡然問道:“這是什麼東西,也能這樣玩耍嗎?”清兵也被他逗樂了。回到鄺家祠海雪堂後,鄺湛若把家藏的書籍器物陳列於四周,然後沐浴更衣,焚香撫琴,長嘯悲歌一曲,抱琴絕食而亡。嶺南有如此氣節之士,江山從此不寂寞矣。後人有詩哀挽:“城陷中書義不辱,抱琴西向蒼梧哭”。

嶺南四大名琴之一的綠綺台琴

傳說鄺湛若死後,鄺家祠便時常出現怪事,晚上發出“乒乒乓乓”的聲音,但裡面又空無一人。有關鄺家祠鬧鬼的各種傳言,在坊間繪形繪色地傳開了,竟至無人敢在鄺家祠過夜。後來人們在旁建了一座舍人坊,以紀念鄺湛若。乾隆初年,朝廷又追敘勝國忠貞,予以通諡,並在鄺家祠祭祀,那些怪響才逐漸消失。

清嘉慶二十四年(1819),有戲班到越華書院(在今廣中路)演戲,廣邀滿城文武官員、名流巨室前來捧場,成為一件空前盛事。當日鮮車怒馬、衣香鬢影,雲集於六脈渠邊;鑼鼓板鈸、絲竹管弦,響徹城中。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演出,令梨園大為興奮,從此各大戲班都爭著到這裡搭台演戲。

過了幾年(1823年前後),有一位姓史的士紳,索性向官府申請在衛邊街開設慶春園戲院。這是廣州有史以來第一家戲院,其實是一座露天的園林式茶園,兼演大戲,不收門票,只計茶資。大儒李文田為戲院題寫楹聯:“東山絲竹,南海衣冠”。

清朝官紳在觀戲

慶春園的出現,不僅意味著戲班有了固定的演出場地,也滿足了一部分自認為有點身份,不願和粗人笨漢混在一起看村社戲的人,有一個比較高雅,但收費又不貴的觀戲場所。因此,這種形式極受歡迎,帶動起廣州其他戲院,紛紛如雨後春筍般冒出,怡園、錦園、慶豐園、聽春園等戲院,都是這時出現的。笙歌更是四時不絕,不復有“廣州奢侈已極,故降之罰無所逃”的憂慮了。

關於這個戲院,史書記載很少,但它卻應該在廣東的戲劇史上,留下重要一筆。張維屏有《慶春園詩》雲:

身似在皇州,笙簫助勸酬。

嶺南為創舉,燕北想前遊。

富庶乃有此,去來皆自由。

康衢傳擊壤,從古重歌謳。

經過上百年的時間消磨,廣衛路一帶,歌台舞榭,絲竹管弦,笙歌四時不絕。舍人坊不知怎的被人叫成了社仁坊。民國開闢馬路時,同樣取了一個“仁”字,遂成了廣仁路。與其相連的另一條馬路則取衛邊街的“衛”,成了廣衛路。而南漢的西濠輦道,風光旖旎的“黃鸝港”,亦已變成“黃泥巷”,完全淡出人們的記憶了。

說起廣衛路,廣州人最熟悉的還是這個

鄺家祠在民國時做了織布廠,生產的“愛國布”,暢銷廣東和南洋各地。而今天許多人都聽說過廣衛路以前有鄺家祠,但卻並不是因為鄺湛若,而是因為康有為。當年康有為為了推行維新變法主張,在長興里開設萬木草堂,聚徒講學,從事政治活動。 1892年萬木草堂曾一度遷到鄺家祠。時至今日,鄺家祠海雪堂已是人琴俱杳;廣州人曾十分熟悉的慶春、怡園、錦園、聽春、豐慶諸戲院,也早就曲終人散,蕩然無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