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廣穗話——海幢寺三盛三衰

《廣東新語》說:“廣州南岸有大洲,週回五六十里,江水四環,名河南。”千百年間雖然陵遷谷變,但廣州人仍然習慣地稱這里為“河南”,坊間有一種說法,所謂“河南”,並非指珠江的南岸,而是相傳漢代議郎楊孚在河南下渡頭村居住時,在宅前移植了幾株河南洛陽的松柏,隆冬竟然瑞雪紛飛,成為一時的奇觀異景。 “河畔雪飛楊子宅,海邊花發粵王台”,從此人​​們便把這裡稱作“河南”。

清代以後,因為河北人居愈來愈密集,許多富商都喜歡到河南選擇清靜之地居住。陳徽言的《南越遊記》說:“廣州城南河有地名河南,富者多居之,人煙稠密,櫛比相錯。”英國人當初想在廣州建立租界,可不是區區一個沙面,而是想把整個河南“大洲”都變成殖民地,但遭到當地鄉民的強烈反對,才不得不放棄。詩人張維屏有一首《河南詩》,專寫河南優勝的地理環境:“千家密密排珠海,一水盈盈護廣州。二百年來稱樂土,卻因離亂話從頭。”他有註雲:“耆老言河南未經兵革,國初人嘗避亂於此。”

與愛群大廈隔江相對的,便是有三百五十多年曆史的海幢寺。現在,因為隔了一條濱江西路和南華中路,在珠江船上是看不到海幢寺的,但三百五十年前,海幢寺的北門,是面江而開的。寺內有一座兩丈高的捨利塔,登覽之頃,只見“鬱水西來萬壑奔,倒翻塔影盪雲根;中間一束高腰峽,直放驚濤出海門。”— —這是清初詩人沈用濟的詩作《海幢寺觀大水西下》,讓我們可以領略到當年海幢寺雄踞江介,吞吐風水的大氣勢。

海幢寺有一個特別之處,就是沒有鐘樓,但當年它的鐘聲,卻十分有名。寺中原有一座八角鐘台,上面懸掛著一口幽冥大鐵鐘,晨鐘暮鼓,來自空寂,亦歸於空寂,令人慮滌心澄。 “竹韻幽鐘”便是海幢八景中的一景。寺內不僅有撞鐘的地方,還有聽鐘的地方——聞清鐘閣。

禪院鐘聲,往往能予世人無限的清涼心,在寧靜之中,憧憬著阿彌陀佛的清淨國土,無有眾苦,惟有極樂的美好境界。相傳當初尚可喜在殺了幾十萬廣州人之後,曾打算把河南鄉人亦統統殺絕,但當他來到海幢寺時,忽然聽見悠揚的鐘鼓之聲,從天而降,他就像被雷轟了一樣,一聞百悟,立時把殺心收了起來,後來還捐巨資修建海幢寺的天王殿,他的女兒也出家當了尼姑。

皇上賜給尚可喜金冊、金印,他本來打算按王貝勒規格來興建王府,琉璃磚瓦,台門鹿頂。但朝廷認為民爵與宗藩制異,不宜使用綠色磚瓦,駁回了他的請求。這時廣東已經把琉璃磚瓦都燒好了,既不敢用來蓋王府,尚可喜便統統送給了佛寺。越秀山的觀音閣、大佛寺和海幢寺,都是用這些磚瓦蓋的。

經過歷年經營,至清康熙年間,海幢寺的規模,已相當宏偉,面積達十幾萬平方米,號稱“不獨甲於粵東,抑且雄視宇內”,香火極盛,與光孝寺、華林寺、六榕寺並稱廣州四大叢林。海幢寺的和尚吟詩作詞,比誦經念佛還在行,人人出口成章,“詩窩”的美名,傳遍羊城。後來詩人文星瑞在《海幢寺》詩中寫道:“蕭寺尋幽讀蘚碑,滄桑重憶布金時。英雄好殺偏皈佛,衲子多才半解詩。”說的就是尚可喜信佛和寺僧善詩這兩件事情。

玻璃畫舫泛珠江,偶逐鐘聲到海幢。古代無數詩人吟詠過海幢的鐘聲:“夜氣憑欄霧露迷,清風殘夜月將低。疏鐘幾點寒驚夢,分付荒雞且漫啼。”(伍元葵《登海幢寺聞清鐘閣》)“珠海鐘聲日夜流,紅棉綠瓦幾經秋。錢王已去山僧在,更與誰吟十四州。”(潘鳳升《海幢寺題壁》)“漱橋外花船客,縱歡場,都屬愁城。紅塵勘破,海幢寺近,又報鐘鳴。”(呂鑑煌《金菊對芙蓉月夜宿安海伍園》)這只是隨手拈來的幾句。這口幽冥大鐵鐘,在經歷干戈百劫之後,竟然倖存至今。

海幢寺還有一個特別之處,就是別人供奉的都是十八羅漢,而它卻只有十六羅漢。與眾不同,自然就有故事。相傳濟公曾經化身為一個瘋和尚來海幢寺投宿,當時他衣衫襤樓,肩挑兩個破麻袋。海幢寺主持心裡嫌惡,只允許他住一晚。

第二天,濟公說他要到韶關的南華寺去,請主持幫他挑行李。主持忍不住嘲諷:“不知好歹的瘋子,你有本事,叫羅漢堂裡的羅漢幫你挑行李吧!”濟公跑到羅漢堂大叫:“主持叫你們當中兩位羅漢幫我挑行李到南華寺。”話音剛落,就有兩位羅漢跳了下來,挑起兩隻破麻袋,在眾和尚驚呆的目光中,跟著濟公飄然而去。從此,羅漢堂上就只剩下十六位羅漢了。這個故事,當然是教導人們,不要狗眼看人低,虛心放下身段,方能修成正果。

海幢寺的衰落,從清末民初開始,日甚一日。 1930年代初,海幢寺被改建為河南公園;開闢馬路時,又把寺院一分為二。抗日戰爭期間,公園內的古建築,大部分被毀;“文革”時天王殿亦被砸爛。真正原裝正版的古建築,只剩下大雄寶殿和塔殿兩座,其餘的已不知焉往了。現在的天王殿,還是1990年代照原樣重建的。今昔之感,令人咨嗟不已。

1993年,海幢寺恢復宗教活動,但以綠籬為界,分為海幢寺和海幢公園兩部分。寺廟內居然有兒童遊樂園和酒家,被人戲稱為全世界獨一無二的“有碰碰車的佛寺”。 2008年,海幢寺再進行改造,清除了兒童樂園等設施,恢復為千年古剎,並修築了山門、牌坊、鐘樓和偏殿。

海幢寺內有一株近四百年樹齡的鷹爪蘭,至今猶存,目睹了海幢寺三盛三衰的歷史。一花一葉,臨風婆娑,那一份滄桑的感覺,不是言語所能傳達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