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廣穗話——廣州老城之殤

廣州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。每條街道,每條巷子,都寫滿了歲月的滄桑。

如何使廣州的人文脈絡在現化代過程中,可以綿延不絕,不至於出現斷裂,

將是我們一個不可迴避的任務

2200多年前,當第一任南海郡守任囂站在越秀山上,舉目四眺,他所看到的,是怎樣一幅圖畫呢?前有大江如海,浩浩茫茫,與巨洋相通;後有云山如屏,鬱鬱蒼蒼,與五嶺相接。天地間,虎嘯猿啼,魚躍鳶飛,好一派山高水長的壯麗景象。

任囂、趙佗相中了這片風水寶地,以山為城,以水為池,興建家園。 2200多個寒暑過去了,一代一代的先民,在這片負山帶海的土地上,一起網耕罟耨,築圍造田,播下生命的種子,承受一切興衰、榮枯、禍福、得失、貧富、貴賤、吉凶、生死的人生際遇,始終不離不棄,無一息之停,歷盡風霜,備嘗憂患,終於建成了今天這座雄偉而繁華的大都市——廣州。

這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。每條街道,每條巷子,都寫滿了歲月的滄桑。光孝路讓人想起“未有羊城,先有光孝”的民謠,西村還飄著漢代茉莉的一縷清香,[1]仙湖街因南漢西湖的萬頃碧波而留名,六榕路以北宋蘇東坡的墨寶而著稱,在崔府街有南宋崔與之歸家的足音,在法政路有明代湛若水講學的身影,在越華路可傾聽清代書院的琅琅書聲,在騎樓街可重溫民國時代的紅塵喧嘩……

城市記憶之一:雞公欖有辣有唔辣

儘管歷朝歷代都留下眾多鴻儒碩學的足跡,也誕生過不少世界級的豪商巨賈,但廣州在骨子裡卻是一座平民化城市。那些在麻石小巷里長大的廣州人,也許不知道李昴英是誰,卻清楚地記得在巷口賣爆米花的阿叔,他像神奇的魔術師,把大米倒進一隻黑乎乎的大鐵蛋裡,然後使勁搖著風箱,催旺爐火,幾分鐘後,用麻袋把黑鐵蛋裹住,打開,只聽“嘭”一聲,縷縷白煙升起,倒出來的大米都變成了香噴噴的爆米花,把半條街都香透了。那是童年的氣味。

也許他們連湛若水的名字都沒聽過,卻清楚記得街尾那家副食品店,散裝的豉油、老抽、陳醋、白醋,用大玻璃瓶盛著,層層疊疊擺在貨架上,每隻瓶子外都掛著一隻竹製的筒形勺子,不論你買一斤豉油,還是五兩白醋,還是三兩五加皮,店員用勺子一舀,總是不多不少,錙銖無誤,簡直是神人也。哪家小孩來買生抽,一時忘了該買多少,店員會說:“是半斤吧,你家每次都是買半斤的。”買五柳菜的小孩,若在路上偷吃,他還沒回到家,媽媽已經從街坊那裡知道了,正叉著腰在門口等他呢。

城市記憶之一:棉花糖的雪白與絲絲甜味

也許他們已不記得伍秉鑑了,卻清楚記得校門口的糖果鋪,臨街櫃檯擺著一排玻璃瓶子,裝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,都沒有包裝,看上去更真切、更誘人。那是童年的色彩。誰要買,店員打開玻璃瓶的蓋子,用個小鏟子鏟上一把,拿紙角包好給你,有時還會附送一兩顆話梅,讓你覺得有意外驚喜。那時的小店都沒有收銀機,錢放在一隻吊在半空的籃子裡的,店員收錢後伸手一拉,便把籃子拉下來。找贖完了,一鬆手,籃子又升回半空。

城市記憶之一:長長的麻石雨巷

也許他們早就忘掉了潘仕成,卻清楚記得那些頑皮的街童,常騙鄰家小孩上街口的藥材鋪買“執藥龜”,自己躲在一邊看熱鬧。 “執藥龜”是對藥店店員的嘲笑,如果誰真跑去買“執藥龜”,店員一定會板起臉,舉手作打人狀,把倒霉的孩子嚇得抱頭鼠竄。不過也沒見哪個小孩真被打過,因為大家都是街坊。

這一切,宛如一幅充滿詩意與溫情的市井生活圖,如今已漸漸淡去。 “舊城改造”運動長風一振,廣州人家寧靜的生活,從此一去不返。這裡成了開發商的天堂,這裡是設計師的樂園,有權改造城市的人,以“最高”為美,以“最大”為榮,孜孜追求著世界最高的樓,最大的廣場,最寬的馬路,最豪華的歌劇院,最昂貴的豪宅。

記憶的改造:廣州人很熟悉的一個字

用玻璃幕牆包裝的“石屎森林”,正以雷霆萬鈞之勢,擴張著它的地盤。抓鉤機隆隆推進,摧枯拉朽,老房子被大片推倒,許多構成地方特色的傳統建築,一掃而光;老街老巷被塗上無數個“拆”字,然後像貪食蛇面前的豆子,被瞬間吞食。巷、坊、裡、約,這些曾經構成城市的基本單元,終有一天會完全消失,人們只能從字典裡查找它們的釋義。幾十年的老街坊、老村民不得不各散東西,分手時依依相約得閒飲茶的聲音,猶在耳畔,但熟悉背影已被滾滾的車流所淹沒。

近代廣州經歷過三次大規模的城市改造浪潮,第一次在1918年前後,第二次在1930年代初,第三次從1990年代開始,迄今高溫未退。興建於第二波浪潮的騎樓街,大部分消失在第三波浪潮中。 1993年,隨著廣州地鐵一號線正式破土動工,中山路長長的騎樓街幾乎被全線夷平;2007年,有“廣州最美老街”之稱的恩寧路,被納入“荔灣新天地”的舊城改造項目,轟轟烈烈的拆遷又開始了,183戶老居民聯名上書,呼籲保護恩寧路,試圖用自己微弱的聲音,為子孫留下一點老城的記憶。

然而,現實之中,沒有什麼能夠擋得住抓鉤機的鐵臂。 2003年3月,廣州大學城正式徵地拆遷,被譽為“廣州市唯一一塊沒有被現代工業所侵擾的千年淨土”——小谷圍濕地,僅一年時間就從地圖上抹掉了,被一大片現代化的大學校園建築和柏油馬路所覆蓋。 2007年以後,因為要舉辦亞運會,有更多的舊城改造項目匆匆上馬,有更多的村莊與農田,被城市化浪潮席捲而去,獵德村拆了、冼村也拆了;2010年11月,廣州亞運會降下帷幕,但改造工程依然熱火朝天。 2012年,楊箕村同樣不可避免地被拆了。

保護歷史文物建築與城市改造,似乎已形成兩套互不相干的話語系統,說起保護,從上到下,人人舉雙手贊成,但在現實之中,歷史文物建築卻一幢幢消失。許多人都記得,在詩書路的金陵台、妙高台內,有兩棟具有一定歷史價值的民國建築,2012年廣州市國土房管局要求開發商暫緩拆除。但2013年6月10日深夜,老屋依然在抓鉤機的鋼鐵臂膀之下,夷為廢墟。這件事曾經轟動一時。

記憶的改造:從拆與建開始

當老街老巷被拆除時,消失的何止是房子?住宅不斷向高空發展,被刷新的又何止是容積率?傳統的生活方式、商業模式,乃至社會的價值體系,都發生著一連串的深刻變化,如同蝴蝶效應一般。每一間大型百貨公司和SHOPPINGMALL的出現,都是以無數小百貨店、山貨店、副食品店和飲食店的生存空間為代價的。當初拆除中山路騎樓街時,政府保證會妥善安排搬遷沿線的老字號商店,但事實上,沒幾家老字號在搬遷後能獲得新生,大部分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,前景愈發黯淡。另一方面,不斷湧現的“地王”,挾資本以令天下,在其巨大的陰影之下,社會文化生態的多樣性,已岌岌可危。

城市千城一面,好像是同一條流水線生產出來的產品,城市的個性特徵,它的歷史、文脈、尺度、肌理、韻律,卻在洪水般的開發建設中,漸漸被侵蝕、淹沒,以至消失殆盡。到處是同一風格的高樓大廈,走在廣州和深圳街頭,簡直沒有什麼分別。所有大城市都像孿生兄弟一樣。

新的城市記憶正在形成

早在1982年,國務院就公佈廣州市為歷史文化名城,但很長一段時間內,人們並沒有意識到“歷史文化名城”這六個字的份量,更沒有意識到,對於一個有兩千多歷史的城市來說,最重要的,是如何保有自己獨特的文化遺產。這是它與其他城市的區別所在。一個有魅力的城市,需要有不同的建築,不同的街道,不同的人群,不同的生活方式,向人們展示著不同的文化模式。真正能夠吸引人的,不是它與別人的相同之處,而是相異之處。

廣州注定還將在爭議聲中,繼續前行。舊城改造的步伐不會停止,新的“地王”已蓄勢待產。如何妥善保護好那些承載著豐富集體記憶的傳統建築和生活習俗,使得廣州的人文脈絡在現化代過程中,不至於出現斷裂,而可以綿延不絕,渾然天成,無間無斷,將是我們一個不可迴避的任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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